在宫廷奏乐声中,大宴正式开幕,能够入席的正式人员,大概在二十位左右,但左右各捧金银器具,流水而出的侍从婢女,却整整有一百多位,并且绝非滥竽充数,于膳羞、酒醴、次舍、器用的布置,都是按照宫廷宴会的规制来的。
如果说其他方面,自诩中国的契丹人还能傲气傲气,在盛宴的招待上就是被完爆,宋使出访辽国时,也受到过类似的大宴招待,回来时的评价都是笑而不语,眼角流露出几分若有若无的轻视。
有些可以模仿,有些若不具备源远流长的文化底蕴,想要东施效颦都办不到,后来辽国自知这方面赶不上,干脆就按照当地的风俗开办盛宴,倒也别有一番特色。
而此时辽人官员尚且沉浸在这宏大的排场上,狄进拿着酒注和酒杯,笑吟吟地上前,杯中酒水倒得满溢出来:萧正使,你我方才有些许误会,请满饮此杯,以表歉意!
把酒水倒得满溢出来,不是个人行为,而是这个年代的普遍潮流,酒斟满,捧觞必蘸甲,意思是端起一杯酒,酒水得溢出来,洒得指尖上全是,才能体现出待客之道,不然倒不满酒,别人会以为你敬不起,舍不得呢!
萧远博之前的质疑没能出口,又已经称呼了对方为狄伴使,这个面子当然要给,也接过侍从奉上的酒杯,傲然道:我辽人一向心胸广,气量大,只要不是关乎到我大辽国体颜面,区区小事嘛,倒是不会与南朝计较这些,狄伴使既
有悔意,老夫这便干了!
狄进笑笑,敬完一杯,亲自拿着酒注,将杯中再度倒满:我出身并州,我等北方汉子,向来是一杯不够劲,两杯不痛快,三杯四杯才见诚意,请了!
这架势一出,萧远博微微皱了皱眉,却注意到两方的目光都落在这里,当然也不能示弱,呵呵一笑:狄伴使自称北方汉子,在我等眼中,可都是南朝之人,不过难得阁下有此等豪气,干!!
这一杯,敬宋辽两国罢停兵戈,共享太平!干!!
干!
这一杯,愿宋辽皆能国泰民安,风调雨顺!干!!
干……
眼见双方干上了,曹牷来到狄进身后虎视眈眈,就等着如果辽人有出面挡酒的,自己挺身而出。
实际上,契丹人还真不会让手下挡酒,崛起于松漠之间的汉子,连酒都喝不过宋人,那还不如抹脖子了事!
但萧远博一杯接着一杯下肚,是真的有点遭不住了。
以前辽国的使者年纪不会小,宋朝这边的馆伴使也多是老者,老头对老头,大家敬个一两杯,也就过去了,这回可好,换了个龙精虎猛的年轻人,你至少让我吃一点菜,别一个劲的猛灌啊!
关键是这个年代的长途跋涉,本就对年纪大的人很不友好,上了岁数的人,胃又是肯定会出问题的,那是生理性的病变,只看严重与否,萧远博哪怕是太后的亲族,平日里很是注重保养,也不可能避免这个自然规律,待得八九杯酒下肚,胃里已经翻腾起来。
他知道不能这样下去,否则会被对方逼得当众出丑,这个年轻的宋人外交手段和以前的馆伴使都不一样,竟然不讲道理,眼见对方又要熟练地倒酒,赶忙道:狄伴使的诚意,老夫感受到了,我们可以入座了!
狄进喝得更快,已经十杯酒下肚,脸上却不泛红,眼神更加明亮:请萧正使放心,贤侄的事情,我等一定尽力!
两国使臣向来是平辈论交,哪怕萧奉先的年纪肯定比狄进还要大,这声贤侄叫得倒也没错,可萧远博接下来要再从对方年龄上说事,就不方便了。
这位辽国正使被灌得有些晕,一时间倒没想起这点,但听到这个保证,马上意识到要将这句话定下来,作为后面发难的依据,故意浮现出笑容:有狄伴使这话,老夫这颗悬着的心,就放下来了啊!
狄进却又把话题转回刚刚:贤侄会说汉话么?
萧远博含糊其辞:会些。
狄进又问:贤侄可曾入过宋地?了解过我国朝风俗?
会说汉话,总不能全无了解,萧远博接着道:自是有些了解……
如此一来,倒是难了!
狄进叹了口气,突然问了个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:不知析津府可有宵禁?
析津府就是后世的北京,如今辽国的南京,燕云十四州的核心,萧远博有些不明所以,但还是道:自是有的。
狄进道:不瞒萧正使,汴梁的宵禁已经是近乎取缔了,夜市繁华,生意兴隆,耍闹去处,通宵不绝!
萧远博这才明白为何要问析津府,补了句:老夫来前,也听其他使臣提及,汴梁的繁盛,多有人通宵达旦,犬子正是好奇这点,才要入京师游览!
狄进道:然正因为京师越来越繁盛,人口激增,来日恐有百万之众啊!
萧远博闻言都不禁动容,辽国一共才多少人啊,你这一座城市,居然有百万之众?
但想到别说入城之后的繁华热闹,即便是入城之前,那也是一片繁盛美景,各条巷道远远铺开,好似一眼望不到头,夜间人流之多,都无法宵禁
,百万人口,又不像是虚言。
而且他也真正意识到,对方谈及宵禁的目的,语气沉下:狄伴使之意,是贵地人员众多,故而一时寻不到老夫的儿子么?
狄进道:依常理而言,贤侄精通汉话,又对我国朝并不陌生,除非主动现身,确实不易寻找,不过还是有意外的……
萧远博眯了眯眼睛,刚想就能有什么意外好好探讨一番,胃里又抽搐了一下,背微微一躬,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,赶忙举步朝着位置上走去。
狄进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萧正使是感到不适么?四方馆中还有医者待命,以防老迈病重,可要我去唤来?
不必!
萧远博摆了摆手,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,探手拿了个胡饼,匆匆垫了主食,腹中的疼痛感终于缓解了些,但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佳,不能被对方牵着走,干脆岔开话题:两国大宴,气氛向来热烈,只是我大辽汉子,向来不喜投壶酒令之类的小把戏,何不演武助兴?
狄进来到旁边的主位坐下:如何演武?
自是南朝人也喜好的扑戏!
萧远博侧了下头,之前护在他身前的马脸汉子走了出来,介绍道:这是我大辽勇士萧浦打,对于扑戏略有所通,你们选一位勇士出来,与他一较高下如何?
曹牷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。
他之前只觉得这个人极度凶恶,被对方的眼神盯上,就像是被猛兽凝视一般,令人遍体生寒,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姓萧!
要知道辽国阶级分明,小到生活细节,大到祭祀礼制,从方方面面来区分贵族与平民,而最具代表性的,莫过于姓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