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怀敏浑浑噩噩地走入,噗通一声跪倒在杨业的金身前。
三十五年前,雍熙北伐开启,太宗吸取了高梁河当车神的教训,命宋军兵分三路,大举攻辽。
西路军由潘美、杨业所率,一路攻城俘将,连夺三州,形势大好,中路军也稳步推进,结果作为主力的东路军竟过于冒进,不待粮草支援到位,就贸然攻占涿州,结果被辽人断了粮道,被迫从涿州退回雄州,补充粮草。
然而退兵后,东路军又听说西路军斩获颇丰,统帅曹彬控制不了麾下诸将的争功之心,再度出兵,结果人马皆乏,疲惫不堪,被辽军主力大败。
东路军仓惶撤出战场,中路军见状也撤离,全军倒是安然无恙地回归,唯独西路军孤军奋战,跟辽人硬碰,战败后又受赵光义之命,将四州百姓迁移回宋地。
而杨业就是在撤退途中,发现辽贼势盛,不可再战,结果监军王侁主张正面迎敌,还讥讽杨业,“将军一直号称‘无敌’,现在看到敌人却犹豫不前,难道有别的心思吗?”
这话太恶毒了,杨业原是北汉将领,宋灭北汉后,随其主降宋,忠臣不事二主,本就是心病,岂能被如此羞辱?
杨业在自知必败的情况下出战,又嘱咐潘美和王侁在陈家谷口列阵,以为后援,结果这群人久等杨业不归,王侁大喜过望,以为杨无敌再次创造了奇迹,大败辽人,怕功劳都被抢走,率军赶了上去,潘美不能控制这群抢先争功的将士,不料走到半路时,又发现杨业败了,众人转身就撤,没留一兵一卒救援。
最终杨业且战且走,从中午一直打到傍晚,到达了谷口,望见谷口无救兵,捶胸悲恸,依旧死战不退,为辽军所擒后,绝食三日而死。
此战之后,潘美获罪,贬官三级,倒也没冤枉他,监军王侁更是“除名,隶金州”,不过由于王侁的名气太小,传到后世大家都记得潘美,就把他编到《杨家将》里面,成了反派潘仁美。
这件事过去才三十多年,哪怕不会常常提起,但杨怀敏也是清楚的,脸色已是惨白。
之前刘六符不想祭拜杨业,是站在辽人的角度,不愿意拜这位杀了不知多少辽人的将军,杨怀敏则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同为监军的王侁。
同为监军,王侁乃货真价实的名门之后,本人也有战功,讨伐过李继迁,完全不是他这种只在大内里溜须拍马,逢迎上位的阉人可比。
“狄进和外朝旁的文臣不同,那些臣子一眼能看出来对我等内官的厌恶,却终究动不了内官,大不了只是抨击弹劾……”
“这位狄三元平日里对内官客客气气,但前后两任都知,却是因他而死无葬身之地啊!”
任守忠的话语浮现于脑海,杨怀敏对着杨公金身连连叩首后,彻底醒悟了:“狄待制说得对,老奴方才糊涂了,对待辽人,万万不可怯懦!”
“此言大善!”
狄进微微颔首,探出手掌,将他如烂泥般的身子拽了起来:“杨走马随我一同去见辽人,听一听那位萧将军是如何感谢兄弟之国的将士,为其剿匪的!”
第四百四十七章 宋人不惜一战,连宦官都硬起来了?
“只来了这么点人?”
随着狄进登上寨头,杨怀敏畏畏缩缩地探出脑袋,朝着远方看去,很快目露惊愕。
在他看来,辽人吃了这样的亏,不得集结大军,浩浩荡荡地兵临前线,凶神恶煞地对着城头放话,将杀害辽人精骑的凶手交出来。
可现在真正出现的,是一队使者,脚步匆匆,好似生怕别人看到他们来这里,为首的还很熟练,到了寨门处就和守卫打招呼,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的。
杨怀敏不理解,也不敢问。
狄进主动说出理由,就是简短的四个字:“辽人也怕!”
为什么中原王朝跟其他游牧民族所签订的盟约,基本上都是没过几年就撕毁,双方再度陷入厮杀战乱,唯独宋辽之间的澶渊之盟能维持百年,期间虽有波折,但终究保持着和平?
原因很简单,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宋是穿鞋的,辽也是穿鞋的。
甚至这么说吧,由于契丹贵族数目的稀少,在辽国又处于绝对性的统治地位,可以剥削下面的各族,他们的鞋,穿得比宋人权贵都要厚实些。
所以征讨小的部落,契丹贵族十分乐意彰显武力威风,可后来随着宋辽持续的和平,对于举全国之力南下攻宋的欲望,是真的越来越低,甚至也开始了忌惮与抗拒。
宋朝联合女真部落攻打辽国时,辽国的反应是惊怒的,还派出使臣面见宋徽宗,重申两国盟约,剖析利害关系,让宋朝不要支持女真,放任这个不会顾及和平的野蛮部落壮大。
偏偏不仅是宋徽宗不明白,这百年间,很多宋廷臣子自始至终都不明白这点。
在他们心中,契丹是蛮夷,辽国也不过就是一伙强大的蛮夷,偏偏几次北伐又都失败,还没有山川屏障阻隔铁骑入侵,骨子里自是心怀畏惧,在发现能有将对方灭掉的机会后,当然迫不及待地实施了新的结盟,哪会管什么后患,却没有料到把穿鞋的弄下去,换了一个真正光脚的上来……
北宋如此,明明有了这一次惨痛教训后,南宋依旧联合蒙古,灭了金国,却又是另一番徒叹奈何了。
“迎一迎兄弟之国的使者吧!”
且不说那原来的历史轨迹,狄进负手而立,等到对方完全入寨,才领着杨怀敏,不紧不慢地走了下去。
经略安抚使杜衍没有露面,就狄进和杨怀敏两個人,面对辽人的来使。
“狄经略!”
很快,熟悉的身影到了面前行礼。
果不其然,此次来访的辽人里面,又有汉人臣子刘六符,每次苦活累活都有他。
不过领头的并非刘六符,而是一位面容端正,神态矜持,满身富贵气的契丹汉子,昂着下巴,用抑扬顿挫的标准契丹语,开口说了起来。
狄进早就听得懂契丹语,近来闲暇时都能书写了,但刘六符看了眼杨怀敏,还是翻译道:“这位贵人,是我大辽西南招讨使,统军使萧惠之子萧慈氏奴,字宁隐,任右监门卫上将军,此来贵寨,是因近日有一支巡视夏人的骑兵误入贵地!”
这个翻译已是相当客气,事实上萧慈氏奴的语气可要傲多了,完全是质问的态度。
狄进面无表情,也对着杨怀敏介绍道:“这位是河东路经略安抚司走马承受并体量公事,杨怀敏杨走马,战时监军之用。”
刘六符闻言脸色变了变,战时监军,那就是意味着要开战了?
再看向杨怀敏,发现他除了脸色有些发白,可能是内官故意敷了粉外,态度居然很倨傲,站在狄进的身侧,竟是连一句话都不肯说。
如此说来,宋廷的执政太后和年轻官家,也是准备开战了?
萧慈氏奴显然听不懂汉话,见刘六符脸色有异,立刻喝问,待得听了刘六符的解释后,脸色同样沉了下来,再度说了一大段话。
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,大辽强盛,你敢开战?
“小爷诶,现在可不能说气话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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