围绕案情的辩论没什么实际意义,就是一场政治风波,好比历史上神宗朝的另一桩著名案件,登州阿云案。
那案件本身也很清晰,登州女子阿云,在居母丧期间,因其叔父贪图聘礼,将她许配于一位农夫韦高,而韦高本人相貌丑陋,年岁又大,阿云不喜,便趁夜持刀,将韦高连砍十几刀,不过妇人力气终究不够,没有砍死,被传到官府后,不待审讯,就交代了整个过程。
杀人未遂,依律当绞,但不待审讯和用刑,行凶者便主动交代,算作自首,当减两等,当时的知州判的是流放。
只是这判决,上到审刑院和大理寺复核时被推翻,因为韦高是阿云丈夫,妻子杀夫,是犯人伦,当斩立决,因韦高未死,减一等,当绞。
大理寺和审刑院的复审意见传到登州后,那位知州又不同意了,因为他认为阿云并非韦高之妻,不能这样判决,大理寺怒了,加上了“孝期结亲,违律为婚”之罪,知州又认为夫妇关系是非法的,双方打起了笔墨官司,继而惊动了整个朝堂。
王安石支持知州的从轻处置,司马光支持审刑院、大理寺和刑部的斩立决,最终神宗支持了王安石一方,赦免了阿云的死罪。
后来还有一条谣言,说是司马光等了十七年,终于得势,又赶紧把阿云提出来杀了,这显然是不可能的,因为阿云是由神宗赦免的,不管后续律法如何变化,都不可能推翻先帝审理的案子。
登州阿云案,与现在的京师殴妻案,其实是相同的性质。
神宗朝是变法和守旧的冲突,如今则是帝党与太后党的冲突。
但前者最后沦为了不死不休的党争,一切为了反对而反对,后者却能将朝堂的注意力转移,让两党不再那般剑拔弩张。
正因为这样,参知政事薛奎才会推动。
这位老臣显然也意识到,帝党再这么逼迫下去,是陷官家于不孝,而逼母退位是恶性的争,由民间案件引发的纲常探讨,律法重定,则是良性的争。
若能暗里指出太后欲衮服祭祖的不妥,重申官家亲政的必要性,就更好了。
所以薛奎极力促成此事。
哪些臣子真心为国朝安定着想,哪些是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,一目了然。
别的人也就罢了,陈执中偏偏在麾下任命,狄进岂容得他正事不做,反拖后腿,而这个安排也让庞籍和谢松心服口服。
跟着这样的大府,加班起来也倍儿有劲,容光焕发,精神百倍啊!
第五百四十八章 宝神奴之死
“明远!今日放衙这么早啊!”
狄进回到自家正堂,还未入内,就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端坐,正在烹茶,不禁笑着道。
公孙策没好气地道:“我是不及仕林你能耐,权知开封府了还能准时离开府衙,好不容易清闲一日,这不就又来听差了么?请大府用茶!”
狄进来到他面前坐下,品了一口茶水,赞叹道:“威名赫赫的公孙御史,竟还有这般烹茶的手艺,当真妙哉!”
公孙策至今还是监察御史里行,用后世的话就是没有转正,但实际上他的言官之位本就是破格提拔,而御史的特殊性在于,权威不在于官职,在于弹劾的有力程度。
风闻奏事确实能不顾证据,可如果全是捕风捉影,御史的威信也会渐渐消失,所以历史上仁宗加强御史权柄后,言官学乖了,专门对着宰执弹劾,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,但事关一国宰执就成了大事,如此还能展现出自己不畏权贵的气度。
现在的风气还没有那么坏,御史言官还是希望有的放矢,公孙策每每言出必中,自是脱颖而出,受到敬重。
此时两人碰头,公孙策调侃一句后,马上正色进入正题:“自从上次‘组织’在京师的据点被捣毁,‘司伐’心腹‘百工’险些被抓,他们变得愈发小心谨慎,我和希仁这段时日明察暗访,却也没有什么收获……”
狄进道:“京师繁盛,四方汇聚,鱼龙混杂,‘组织’成员一心想藏,确实难以抓捕,必须换一个思路!我今日正好带回了一物!”
公孙策接过狄进递来的册子,展开一看,顿时目露喜色:“罪臣子女整理出来了,好!这下有探查的方向了!”
无论是庙堂江湖,任何身居高位之辈,人生总有不凡的经历,就如同“金刚会”的首脑宝神奴,曾经在承天皇太后萧绰身边任亲卫,后来因残废才错失了成为贵族的机会,不得不南下沦为见不得光的谍探。
同样的道理,“组织”的那些高层,如果有光明正大的前程,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?
是不是也有怀才不遇的牵连,不得已的难处?
在河西与其较量中,狄进越发确定,这些人应该有着良好的教育环境,却又无法走正途,十分符合罪臣亲眷的特点。
所以每日准时放衙,他也没有闲着,有些事情没必要事必躬亲,有些事情却要紧紧盯住。
雷澄三人卸任机宜司之前,办的最后一件事情,便是将近些年罪臣的亲眷资料汇聚成册,甚至派出人手往南方调查,看看他们是否还在那些偏远之地服罪。
这一步有些勉强,如今的南方依旧是大片没有开发的土地,越往南越是让人畏惧,机宜司的探子也是人,强逼着他们深入那些罪地作细致的调查,难度实在太大,只能收集一些大致的情况。
现在名册初录,由雷濬的心腹交付,狄进刚刚拿到手,也给公孙策看一看。
“丁谓这佞臣竟还在世?”
公孙策兴致勃勃,飞速地翻看起来,眉头很快扬起,满是诧异之色。
是的,官家都长大,和太后斗法了,当年那个趁着真宗病重,篡改圣旨的丁谓,居然还活着。
这也是有原因的,这个年代南北方差异巨大,丁谓之所以能在极南之地生活,是因为他本就是江南苏州人士,如果是個北方人,早就没了,同样的道理,苏轼如果是北方人,也无法说出“问汝平生功业,黄州惠州儋州”这样的豁达之言,恐怕早就在被贬之地病逝。
巧合的是,历史上要到景祐四年,曾经的一代权相丁谓,才会死于光州,时年七十一岁,可称长寿,而那一年也是苏轼出生的年岁。
如今是明道元年,丁谓才六十六岁,自然还活着。
“丁谓贬崖州逾三年,徙雷州,又五年,徙道州……”
“他的家人并未一起去南方,而是寓居在洛阳,丁谓曾写信克责自己,叙说朝廷的厚恩,告诫家人不要总是心怀不满……”
“他当时派人将这份私信,交给了洛阳太守刘烨,并且特意告诫送信的人,要等刘烨会见众同僚时,当面送给刘烨,如此一来,刘烨得到信后,不敢私自处理,立即把它送呈朝堂……”
“依旧是那个会揣摩人心的奸佞啊,这是要让官家动恻隐之心……”
公孙策仔细看了有关丁谓的调查,脸色沉下:“‘组织’里有没有人,是丁家的亲眷?”
他再翻一页,发现已经查了。
丁谓掌权时,呼风唤雨,权倾朝野,三个弟弟,四个儿子,皆任要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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