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花了些银子,从针线房的老嬷嬷那里打听到有关于她的来历。
她确实不是项夫人的孩子,而是在项夫人生下三子的第二年,被项大人从外面抱回来,被当成嫡小姐养着。
当年也发生过底下的人拿她的身世嘴碎的事,猜想是不是项大人在外面有了什么红颜知己,有了孩子之后嫌弃母亲的身份低,只把孩子带回来。
“当时有个洒扫院子的婆子,夫家姓马,负责给老爷赶车,在我们这些奴才中间很是得脸,说话也就张狂起来。那日她吃了点酒,拿姑娘您的身世编排,正好被从学堂回来的大公子听见了。”
“大公子当时年纪小,身上的气度可是不俗。当即就让人将这一家子都发卖出去,并且发话,只要让他听见这府里有一星半点与您身世有关的传闻,不拘是谁传出来的闲话,一并都赶出去。”
“马家的例子在前面,就是再嘴碎的婆子也管了住自己的嘴,没有一个人提起。时间一长,大家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。”
项淑敏问:“我哥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?”
“应当是知道的。”
毕竟当年的事闹得不小,下人见识了雷霆手段,也逐渐开始敬畏这位年少成名的大公子。
不过老嬷嬷讨好地恭维着:“是不是同胞兄妹又有什么关系,这些年府上谁人不知,大公子是最为关照四姑娘的。无论得了什么新鲜东西,总是要留一份给您送过去,其他的公子姑娘可从来没让大公子这么惦记。”
“今日也是您特意问起,老奴壮了个胆子,才敢将这些旧事都说出来。您也体谅些,莫要说消息是从我这里传出来的。”
后面老嬷嬷又说了许多赔小心地话,项淑敏都没太能听得进去,拿出准备好的银子将人打发走之后,一个人静静地在花园里坐了很长时间。
她原本就是敏感多思的人,就忍不住去多想。她原本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,为什么会将她送到项家?这些年她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双亲与兄长对自己的关爱,是不是在旁人眼里,她就是一个鸠占鹊巢的赝品?
所拥有的一切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,真真假假叫她分不出一点真伪。
“四姑娘,你怎么在这里?”
墨棋路过花园,原先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,便提着手中的食盒走近来看看。
等见到姑娘冻得发青的脸颊时,他关切地说:“现在天气还没有完全暖起来,石凳上凉,您可注意着别呆久了,免得和大公子一样染上风寒,反反复复不见好。”
“哥哥病了,多长时间了,可请了大夫?”
“两日前?就是您去找他的那天,反当天晚上就高热不退。已经请府里的大夫看过了,也开了药方子,不过吃了几贴药这两天都不大见好。大公子说现在府里事情多,就没让声张。”
墨棋举起手中的食盒示意,心里觉得奇怪。
大公子说自己不在府上时,四姑娘每日都惦记,最多一日来五六趟的也有。怎么见到人,反而不关心起来,就连生病也能够忽略过去?
不过他想到这两日大公子难以琢磨的脾气,又想到这两位主子向来关系亲密,就极力邀请。
“姑娘要不要过去看看,说不准大公子见到您来之后,病就好了大半。”
项淑敏是不相信过去探望病就会好了大半这种话,可是她还是会担心。风寒这种病五分靠药,五分靠养,严重到拖垮身体的比比皆是。
那一场场的梦境叫她抬不起头,也叫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兄长。
可再多的千回百转,在听到哥哥生病之后还是动摇了。
几乎都不需要墨棋怎么去劝说,她就跟着一起去哥哥的院子。
墨棋自觉自己做了一件大事,进门之后将食盒放在桌子上,说话的声音比之前更要有底气。
“公子,您瞧瞧,是谁来看您。”
阳光里,尘埃浮动。两人遥遥对视,竟也有一眼万年的架势。
这是两个人在那天下午之后的第一次见面。
那些隐晦的、以兄妹名义的遮挡,被无情地撕扯下来,留在两个人中间的便是亟待去解决的情感纠缠。
项淑敏仍旧清晰地记得,男人在失控时咬上她的肩膀,殷红的凤眼盯着她,清醒又堕落着问:“所以知道这一切,还想要留下来吗?留在我的身边。”
可哪怕不是亲兄妹,在旁人的眼里,他们也用兄妹的名义生活了这么多年,依旧是违反纲常,违背伦理。
他原本就该是高悬在天空的皎月,在众人的称赞声中,走向平步青云之路。怎么能因为这样的感情,让自己有名声上的污点,成为他被攻讦的证据?
她站在侧厅的珠帘旁,看向依靠在床边的男人。
因为还在病中休养,他就只穿着雪白的寝衣,原本清俊淡漠的脸在风寒的折磨下,泛着不正常的潮红,如同圣洁堕落,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。
墨棋见气氛尴尬,利索地将药碗端出来之后放在床边的矮几上。
“书铺那边的店家说,今日会送过来一批稿纸,小的先去前面看看,防止数量上出现了纰漏。”
他说完这句话之后,就开始溜之大吉。
没了墨棋在中间插科打诨,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。
男人敛眉,低头看手中的孤本,睫羽在苍白的脸上落下一层阴影,越发透露出病中的虚弱。
汤药在路上耽搁一点时间,原本就不大热。
眼见着黑色药汁上空团着的白色水汽越来越少,项淑敏将手中的帕子捏了又捏,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打破沉默的氛围。
“哥哥,一会儿药凉了。”
项平生抬眼朝着她看过来,如玉如瓷的手指压着纸面,却没有其他的动作,非常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她知道他的意思,是让她亲自去喂。
其实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,他们感情自小就好,生病了互相照顾是理所应当的。
可那时他们只是兄妹,她心中并无半分的旖念,心中想的全都是,如何让自己的兄长快点好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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