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答案只有一个,就是天子。”
让百姓顺着天子的意志去做事,但不能让他们知道为何要这么做。
这才是这句话的全貌。
只有天子才能成为这个意志的主人,没有其他人能僭越。
当这句愚民之言加上天子的存在之后,本来不怀好意的方针也有了新的解释。
因为天子是没有私心的,他的本质是如天道般一视同仁,并无常人该有的权欲。在天子的意志指领下,所有的命令都是出于最合适的目的。
不过合适的未必是能够让人接受的。天子若有需要,完全可以不留情的牺牲一部分人的性命或利益,但这一部分却是不一定能够坦然接受,甚至其余的人也未必能理解。
所以,才有“不可使知之”。
当初太学先辈献上的治民论,实际上就是以天子为上,让天子来决断天下万民之事。
太学便是以此换来了天子的支持,而他们付出的则是忠诚。不是对天子的忠诚,而是对能够天子的不仁而至仁付出忠诚。
所以在本代天子出现人性,开始寻求延寿,甚至倒行逆施之后,太学祭酒果断选择了站在其对立面。实际上,就算当时的天璇不找太学祭酒,太学祭酒也是会出手的。
朱晦庵眼中的追忆之色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如剑一般的锐利,“他人根本不会想到,送天子移驾南苑的太学祭酒,实际上却是最忠于天子的人。老师,你不会让姜司空有机会触碰皇权,除非姜司空愿意接受天子道果···不,甚至在你心中,姜司空绝对不是承载天子道果的第一人选。以他的才情,未必不能挣脱天子道果的束缚。”
所以,太学祭酒只会让朝局保持现状,继续让长公主监国,同时扼制姜离,不使其摄政。
而朱晦庵的目的毫无疑问就是让姜离继位为天子,并且还是在不承载天子道果的情况下。如果姜离也承载了天子道果,那他和前面的那些天子有什么区别?
朱晦庵一直反对天子所治的大周,可不想自己支持的人成为和历代天子一模一样的人,继续维持八百年来未变的格局。
“我们是敌人啊,老师。”朱晦庵如是总结道。
太学祭酒也许不是姜离的敌人,但他绝对是朱晦庵的敌人。
姜离不想成为天子,但支持他的人绝对想让他成为天子。
单凭这一点,就足够了。
也正是因为这个矛盾,当年的朱晦庵才会离开太学。因为太学容不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人。
只不过当年的朱晦庵知道自己出走,是因为太学祭酒忠于天子,而现在,他知道了太学祭酒为何忠于天子。
老者静静地听完朱晦庵的话,一双重瞳如古井般幽邃,甚至双眼下方闭合的另一双眼睛也微微睁开。
“你是怎么知道天子道果的秘密的?”他凝声问道。
一种压抑的气氛悄然降临。
天子道果的缺陷对于当日威逼天子的人来说不是秘密,对于其他人来说却依旧是不可知晓的大秘。朱晦庵会知情,只可能是通过相关之人。
——姜离!
太学祭酒第一时间想到了他。
没办法,实在是姜某人给人的印象太坏了。
老奸巨猾,心机深重,为求上进不惜名声,去吃公孙家的软饭。
这种极具上进心并将其付诸于行动的品质是阴谋家的基本功,姜离的名声也不太好,尤其最近他热爱钓鱼,连连坑人,更是让名声开始进一步下滑。
而且,太学祭酒也相当清楚姜离的天赋才情。其他人也许不能挣脱天子道果带来的束缚,姜离说不定可以。
毕竟,八百年来第一个恢复人性的天子都出现了,谁知道会不会出现进一步破解天子道果的人。
朱晦庵见微知著,当即猜到了自己老师的忌惮,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,道:“我若说不是从姜司空那里得知的,老师会信吗?”
“老夫信,”太学祭酒道,“但是老夫会盯紧他。”
“哈。”
朱晦庵一笑,“那学生要多谢老师了。姜司空未必愿意与老师为敌,要是老师主动与他为敌,那自然最好。”
当太学祭酒的提防被姜离发现之时,姜离自然会做出反击。而一旦姜离连太学祭酒都给压下,那他就算还不是天子,也胜似天子了。
朱晦庵的想法连阳谋都算不上,因为他是明明白白地将心思摆出来,根本算不上什么谋略。可偏偏太学祭酒出于忌惮心思,会如他所想般行动。
因为,就如朱晦庵所言,太学祭酒是个忠臣,他忠于如天道般至公的天子。
朱晦庵曾在太学祭酒门下求学多年,甚至曾是其得意门徒,自然清楚自家老师的想法。他此刻断定了自己的意图能实现,也就不再多言,行礼道:“学生告辞了。”
“不过老师若要强留学生,学生会自愿前往太学居住一段时间。”
说出如此重大的秘密,甚至想要挑动姜离和太学祭酒的关系,太学祭酒想要强留,那是可以理解的。
不过,他并未对于朱晦庵的离去做出阻止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除了面色微沉以外,相当的平静。
这倒是让朱晦庵心中微沉。
自己这位老师的养气功夫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强啊,让人看不出先前的话语到底是否动摇了他。
带着这样的心思,朱晦庵就要离去。
这时,太学祭酒突然开口。
“晦庵,最好不要对那位姜司空使心机,你是引导不了他的。”
太学祭酒的眼前又浮现出当日在宝极洞天内听到的话语,“以天心驾驭人心的境界,不是你能应付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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