硝烟漫天,弓折刀尽,横尸遍地。
固若金汤的岐州城破了,再也保护不了任何人。
狼烟四起,百姓号哭,将士浴血。
孟长盈被万喜和十几个娘子营的兵护着,且战且退。可无论怎么躲藏,都甩不掉敌人。
万喜小脸严肃地盯着孟长盈,直接上手,剥去她的大氅,披到万乐身上。
“兵分两路 ,留五个人给我,你们这一路招摇些,把人引走。若还能活着,去找月台,把情况同她说清楚。”
寒风一过,孟长盈猛地打了个抖,面色惨白如纸:“万喜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万喜迅速摸出一块糖,塞进她嘴里:“含着,冷就嚼一嚼。”
很快人分成两队,分开之前,万喜从身上两套甲胄中扒下来一套,递给万乐。万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没有拒绝,立刻将甲衣穿上。
大氅之下,是两层甲。
万喜这队人护着孟长盈,一路往东门去。寒风凌冽,敌军一波波地涌上来,时有时无,像是海岸边猜不透何时涌上的浪。
孟长盈走得很慢,快耗空的身子在冷风中发着抖,冷白面庞很快冻红了,呼吸都急促起来。
身旁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,唯有万喜手持一把无锋重剑,虎虎生风,谁也近不了身。
这样下去不行。
万喜带人一藏,脱下甲胄,套到已经浑身无力的孟长盈身上,又脱了一层衣衫,两下撕成步条,直接把孟长盈绑在身上。
孟长盈身体单薄四肢纤细,像只轻飘飘的娃娃挂在她怀里。
绑好之后,万喜挥了几下重剑,又把孟长盈的位置调整了下,两条腿也都绑起来。
这里并不安全,很快又遭遇敌军,孟长盈连手都快抬不起来了。往年冬日,即便她在温暖宫殿中足不出户,日日吃着各种补药,也要病上好几场。
此时此地,她的头软绵绵地靠在万喜脖颈处,身上热度一点点升起来,又发热了。
眼皮沉重地阖着,耳边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什么,叫她听不真切。
人倒在地上的沉闷声音,武器相交的碰撞声,惨叫声,闷哼声……很久很久之后,停留在她耳边的是喘息声,像牛一样沉的喘息声。
一队人如今只剩下万喜,没有了两层甲胄,四层棉衣都被划开了,棉絮被翻飞的血肉染红。
万喜血淋淋的双手一刻不停地挥舞重剑,摇摇摆摆,快要控制不住那强大的惯性。断断续续拉长的喘息中,她咳出血沫子。
孟长盈全身都是浓烈的血腥气,赤红湿润的衣摆黏腻地往下滴着血。
那都是万喜的血,孟长盈被好好护在怀里,没受一点伤。
万喜手臂肌肉在剧烈颤抖,骨头酸痛得好像被腐骨蚀心的毒药泡烂了,疼得要命,喉咙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像是她能吐出来的最后一口气。
明明是在岸上,却像是要溺死了,难以呼吸,身躯沉重地快要举不起剑。
终于,挥出去的一剑把她也带了出去,轰然砸到地上。
人和剑落地的声音都极为沉重。
孟长盈的后脑重重磕在地上,万喜已经没有力气再护着她了。
混沌高热的疼痛几乎叫人难以思考,孟长盈整个人像被一座山压着,丝毫动弹不得,浓烈粘稠的鲜血顺着万喜的身体,滚烫地流淌到孟长盈脸上身上,像是一团热火。
孟长盈胀痛的双眼缓慢睁开,从心底最深处涌出来一股酸涩泉眼。
够了吧,到今日够了吧。
北朔南雍汉人胡人,国仇家恨,到今日已够了吧。
百年后不过都是一捧枯骨罢了。
死在这里,死得其所,只可怜还为她连累许多人。
孟长盈又慢慢闭上眼,眼尾流出一行泪,却被一只血红颤抖的手擦去。
“别哭……”万喜说。
她答应了星展,要保护孟长盈的。
她没骗星展,她不怕死的,她只是惜命,她只是不想如草芥飞灰一般被人随手拂去践踏。
可她知道,像她这样的人死一百个也是不打紧的,孟长盈这样的人却是绝不能死的。
为孟长盈死,便是为千千万万人死。
值了。
一生光景如走马灯乱晃,她又想起北朔的角抵场,想起赤身死掉的同伴,想起衣冠楚楚的贵人偏头吐出一口唾沫,鄙夷地瞟向那具尸体,说:“贱命一条!”
这四个字像一句魔咒,在她耳边盘旋了一辈子。
此时却忽然散了。
她的命,不贱。
怀里的人是她的勋章,是她的功绩。
她这条命不是贱命,她的命豁出去也能做出些值得人记住的好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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