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人至少年过五旬,但须发黝黑,身高六尺,形貌依旧威武,端的是一条昂藏大汉,这也是契丹高层的风格,正如国朝官员需要相貌端正,在辽国也得孔武有力,才能当得了***,压得住手下。
身为辽国正使的萧远博,显然就很有威势,他目光
沉静地欣赏着汴京繁华的街头,脑袋左右微微转动着,每每望向一侧,那一侧后面的亲随赶忙垂下头,不敢与这位的视线有丝毫接触。
这般威风凛凛的势头,直到四方馆前才稍稍消退。
因为一位更引人瞩目的年轻男子,立于馆前,吸引了大家的目光。
远远见到使节团,那人背脊挺立,依旧立于原地不动,直到使节团到了该见礼的位置,才迈着方规矩步,走了过来,声音宏亮地道:馆伴使狄进,表字仕林,见过辽使!
萧远博愣了一愣,单看外貌,觉得来者只有二十多岁,脸嫩得很,但看气度又颇为沉稳,还服五品绯袍,一时间倒也有些摸不准对方的年龄,毕竟宋人文官有些很显年轻,比如那位枢密副使晏殊,一身富贵气,单看容貌也只是刚过三十的模样。
将年龄的疑惑暂时压下,萧远博抱了抱拳,用汉话道:大辽正使萧远博,字延元,小字合住,见过南朝官人。
辽国时期,契丹贵族的名字挺复杂的,可能同时兼有契丹名、契丹字、契丹小字、汉语名、汉语表字、汉语小字。
按理来说,能告知别人小字,就是一种礼貌,可问题是,萧远博是骑在马上说话的,并没有按照礼数下马。
辽狗还是这般可恨!
跟着狄进一同迎接外宾的,是站着靠后侧的曹牷,见了目光一沉,心头生怒,但也并不算多么意外。
外交有时候很高级,言语交锋,引据论点,唇枪舌剑,惊心动魄,有时候又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,在某些小地方,我压你一头,你压我一头,互不相让。
而辽人在初次见面时故意失礼,也不是头一回了,以前的馆伴使真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,大多数情况都是皱眉忍耐,有的也会直接出言训斥,好好与对方辩论一番,不过到那个时候,辽人又自顾自地往四方馆里面走,最后还是不了了之。
在曹牷眼中,有鉴于此次的风波,狄进怎么选都不太好,但他万万没想到,四方馆外围观的人群里,突然爆发出一声呼喊:我朝文曲星在此,你怎敢拒马回话!下来!下来!
萧远博本来在观察狄进的反应,他不是简单的失礼,是想要通过这个细节,来确定对方的性格,而在他的判断中,这个年轻的汉人官员,应该是性情沉稳之辈,毕竟要是年轻气盛的,南朝的太后也不会派对方出面。
然而狄进还没反应,围观人群却喧闹起来,实在让他有些意外,视线刚刚转向那边,就听似乎有孩子叫囔,然后几根细长之物被抛了出来。
噼里啪啦——
那是过年玩耍的爆竹,这个年代还没有烟花,但炮仗早就有了,几声炸响,萧远博胯下的马儿再是久经训练,终究是畜生,受了惊顿时尖嘶一声,要朝前冲去。
使者小心!
狄进手疾眼快,探手一拿,将缰绳硬生生扯住,那马儿前蹄刚刚抬起,就被往后一拖,马背上的萧远博顿时失了平衡,不得不跃身而下,由于事发突然,终究趔趄了一下,失了仪态。
一切来得太过突然,后方的护卫还未反应过来,事情就结束了,不过几乎电光石火之间,一个马脸大汉神出鬼没地闪出,护在萧远博身前,目光凶狠地瞪了过来,曹牷被他一看,竟觉得身体发寒。
狄进对于那眼神一无所觉,继续伸手虚扶了一下,然后朝着围观人群喊道:各位不要喧闹,这位辽国使臣,方才只是下马慢了,绝非不知礼教,有意如此,我中国乃礼仪之邦,不可对盟国失礼!
噢!!
人群里传来喧闹声,曹牷定了定神,上前配合道:狄伴使不仅是三元魁首,更在京师连破奇案,于百姓中极有威望,刚才周围人也
是实在看不过去了,惊扰使者之处,还望见谅!
萧远博冷冷地道:阁下年纪轻轻,威望好生了得,竟是大到街上的百姓个个都认得?还是一些别有用心之辈混在人群里,有意与我大辽为难?
曹牷笑着道:使者恐怕忘了,我朝进士游街时,全城的百姓都来观看,大家可不都认得狄伴使么?绝无他意!绝无他意啊!哈哈!
说话的过程中,刚刚那个丢爆竹的孩童早已钻入人群消失不见,其他的小贩眼见这一幕冲突,似乎也意识到了此番使节团与以往不同,不少机灵的挑着担子,纷纷离开。
眼见四方馆外逐渐空下,萧远博也知道不可能将宋人围观的百姓全都抓起来,面无表情地拂了拂袖:南朝的待客之道,老夫今日算是见识到了,入馆!
作为正使,必然是有城府的,但其他辽国官员和护卫的表情就比较难看了,曹牷看着辽人一众的臭脸,笼在袖子里的手,反倒兴奋地握了握。
这才是高端的外交之争!
跟这群蛮夷讲什么道理,就该丢爆竹!炸他丫的!
第二百七十四章 什么!馆伴使正在热身?
四方馆正堂。
狄进和萧远博各带官员入内,依次坐下,侍从上茶,双方品饮。
如果是平日的两国使臣正常往来,接下来就是接风洗尘,宴饮游乐,整个过程中互相吹捧一番,再暗暗刺探下对方的国情,最后打着哈哈,将使节团送别。
所以馆伴使的口才和应变,一向是有要求的,有些翰林学士才学虽好,却不善言辞,就不会被安排到这个职位。
萧远博方才已经初步领教了这位的口才,由于事发突然,没经历过如此朴素的外交手段,未能当场反击,但此时坐下后,渐渐反应过来。
连中三元,这个荣耀在推行儒学的辽国,都是极其值得关注的,而据萧远博所知,如今宋人官员里,有过连中三元荣誉的是首相王曾,还有上一届科举的魁首宋庠,至于这位狄进,并未听过。
三元魁首的荣耀不可能乱说,那么结合对方的年龄,只会是今科的三元,这等资历的官员,宋人居然让他当上馆伴使,小觑大辽?
正要质疑,狄进放下茶杯,提前一步开口:萧正使此前传信礼部,其上写明令郎提前来了京师,可有此事?
曹牷心头一惊,这是能问的么,不会继爆竹惊马后,直接接上你儿子死了吧?
萧远博神色微凝,显然也没有料到对方会主动提及,稍加沉默后,开口道:老夫有三子,长子萧嗣先,次子萧保先,幼子萧奉先,正是那最小的儿子奉先,从小最是疼爱,这孩子又久慕南朝京师的繁盛,在路上便等不及了,竟提前来了,所幸两国早就是兄弟之盟,老夫倒也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……
狄进微微点头:萧正使能言汉话,想必令郎亦是汉话娴熟?正因为与我朝百姓沟通无碍,才敢独行南下,先行游览一番汴梁的盛景?
萧远博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问题不能贸然回答,故作疲惫地按了按眉心,位于次座的一个辽人官员立刻道:我等车马劳顿,刚入使馆,你们就问这问那,南朝就是如此待客的么?
啊!在下见萧正使急信来京,想来爱子心切,倒是考虑不周了……
狄进露出歉然之色,起身拱手一礼,然后看向曹牷:曹馆使,开宴吧!
曹牷朗声:诸位请入席——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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